2022年秋冬,最后的压抑,偏执和超脱。封锁的第二个学期,校园再次成为生活的整个世界,你无法看到、听到、接触到城市的其他部分,即使是对它们的想象,也会因随之而来的恼怒而立刻结束。校园逐渐变得像一个架空的世界,一个虚幻的假造的世界。
……不自由激起愤怒,也许矫枉过正、它指示着某种亢奋——假装的自由?焦躁伏隐在日常生活的背景层面:你无法过所心所欲的生活。但也许为了适应,你只能说服自己接受。我忙碌并兴奋起来,但那只是一种有限的兴奋——偏执的兴奋。两个月后,荒谬和空虚开始浮现。
与此同时,每周四的下午,在一间阶梯教室,那位作曲家老师总是瞪着他巨大的眼睛,激昂地讲着《二十世纪西方音乐》:无调性、随机、沉默,不时提到齐美尔、萨特,海德格尔的林中路,本真、去蔽……
记忆、梦想,正在实现的、正在耗尽的、已经失落的……在世界、在内心。快乐和愤怒、充实和空虚同时存在,诡异地交织。
在大巴线路的另一端,现实的另一侧,北洋园的存在仿佛并不真实,甚至有些讽刺:你可以如此轻易地逃离那种生活。
[ 适应的前提是把想做却不能做的事贬为无价值的。在导致这些情况的原因为非正义或荒谬或愚蠢的情况下,绝不适应,保持痛苦,保持愤懑。… ]
当时,大巴接送客的地方就在郑东前的大草坪和太雷广场之间。郑东、草坪、马路、长长的广场,然后是月牙形的青年湖。从太雷广场,青年湖边向远处看去,对岸只有一片荒地和上面的天空。
郑东是图书馆的名字,它处在校园的中心。
北洋园如同旷野。从青年湖两侧延伸出一条环形的河,围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岛。在校园中散步时常常便能遇到河岸。岛东西方向的中间是一条由草坪和步道构成的轴线大道。这条大道从东边的大门起始,在大礼堂“斗兽场”转折,变成桥越过河道回转的地方,隔开两排教学楼群,一直指向郑东,穿过它的两个大拱。
[ ……北洋园的建设品质还是不赖的,尤其铺地、林荫小道,七点半左右我出来到太雷广场,这儿也很空旷,很清静。——很清静,在卫津路这儿,这种清静简直无处可寻。简洁也是一大原因,视觉负担比较轻。…
…要是不解封——就算解封了,每周去郑东读会书,想必也是一件美事——还有!坐大巴,终于可以看看外边的街道了。…… ]
北洋园如同旷野。那里的空气湿冷,孤寂,自由。往返于卫津路和北洋园之间,我总会有些头晕。仿佛我不是往返于郊区和市区之间,而是在穿越时空。
在老校区我继续着课程作业,再次沉浸在学习中心的设计里。那是深秋。也许日以继夜的工作终于让我看到了某个极限,而在那里我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充实,也许北洋园也一直暗中从反面刺激着我的思考。那逐渐变成了怀疑,关于我的大学,我的选择和我的愿望。实际上那成为和封锁同样的问题:我在陷入一种单调的生活。我需要想象一种不同的状况。我需要知道自己真正真实的想法,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想要什么。
北洋园成为了一个答案,或者象征着答案。10月22日,两周之后,我的期中(第一项大作业完结)随着一次通宵而结束,一个由于别的不知什么原因也近乎崩溃的同学叫上我说,周末他要去北洋园听音乐会,就算要在那过夜。后来他没有能成行,但这给了我启发。
[ ……回到22号,……去广场上待了会儿,黄昏时分的“地震楼”,庄严又浪漫,…
…十点半闭馆…——我在卫津路都没待到过闭馆!——…大家同时、有序地下楼,在脚手架那儿,大家都从下边钻着走,…
……
…我不久也从大通出来了(中途离开),绕回郑东又读了会书,闭馆后又去七星灯火待到零点多,出来叫住个同学,他人可好,带我去他宿舍楼底贩卖机(我问他哪儿有吃的),(我买的妙芙),完后就去了44教,还真开着!不巧东边这翼有个人在,我不好意思去(因为这儿沙发排得更隐蔽),最后周折许久还是去了西翼,功放着…,调了半天姿势才有困意。在那之前,在走道里(二层高大的走道)、刚躺下时,感到挺强烈的恐惧、孤独,确实心理压力还是不小的,但能克服。另一方面,这样确实清静,尤其我发现,竟好久没有独自睡了——甚至现在比在家还清静。那空间是个厅么,又高,灯也没全关,还蛮敞亮,起码倒是不闷。
(…方形的天花板又大又高,巨大,二十五米的长宽高,一个立方体大厅。光线很暗,有点儿黄么?很不熟悉,那种我不该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感觉,但是也很安心。是的。很不熟悉,但是很安心。我完全孤独了,没有别人了,我一个人睡了。我把手机放在旁边,放…。也没那么容易睡着。冷么?还好。那时还能听见巨大的空调声吧,起码在楼道里很响。我还想了些什么呢?好像也没有,我就在那个巨大的空间中睡着了。像一个山洞。
起来后出门,雾蒙蒙的,也冷得很。去七星灯火,然后学三,豆浆等等,脸上又是油啊什么的。…)
五点醒了回,也可能是六点,又冷……冷冷冷,确实冷又饿,我隐约听到有人的脚步,也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我先上二楼教室里又去试了下,太硬了,我眯了会儿吗?只一会儿吧。五点和六点之间我应该只是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之后我便出去了……噢我又去了七星灯火。今早雾挺大,外头也非常冷——但应该也正常。我应是在那儿又趴了会儿,记得胳膊压麻了。
之后便来了郑东… ]
我在世界之外过了一夜。——或者,我终于回到了世界之内。
一周后,我又一次去了北洋园。再一周之后,第二次突然暴发疫情,又开始了一周的隔离。那是秋冬之交。回来后的第二个周末,11月26日,我最后一次去北洋园——又过了几天,12月初,那个学期突然随着因疫情再次失控促发的封控解除而提前结束。那时我刚刚订购了一只睡袋,打算正式常去北洋园过夜。
[ …重回北洋园,还是希望能寻得些清静,其实已不比上周来的愿望强了,……。我只记得上周来时感到的那种孤独是久违的,也是在卫津路难以得到的。不论上周还是今天,我都多少抱着这样的希望:在北洋园我能好好想想自己的事,理理头绪,远离建筑学,也许回顾一下过去的两个月,或者暑假,或者整个大学。……我这三年所熟悉了的一切。
在北洋园,看来还是挺有价值的。我的思考可以更接近……本源?…那天在那儿的青年湖边的野地里还想了些“文明之初”的事。… ]
[ 测绘,正常生活的再临。重新回到学校时的厌恶——“我居然又回来了!”。两次一周的隔离、又一个学期的封校、大学后最高强度的持续两个月的工作、北馆。远离宿舍。旁听。一台骑不出去的新车、20c现代音乐,“你不要想在这节课上得到安全感”。新校区(那叫北洋园!)的一夜和几天。19教和12教。一个崩溃了的同学。两个休学的同学。转诊单(借口出校)、街景。xxx的失落。疫情的失控、线上课、又一次隔离。返回时头脑里只有一句“操你*的”。封宿舍、遣返。慌乱。忽然回到平静的生活。]
今年3月,三个月长的寒假后,下一个学期开始。没有封锁,城市向我们敞开着。我可以去任何的街道,公园,去任何一个城市里的图书馆,甚至离开这座城市。
也许我现在并不生活在一个牢笼里了,我的心中也没有了那么多的愤怒……北洋园也就不再代表着自由、反叛或者解脱。
随着时间过去,我的思路逐渐清晰下来,开始不再那么感到混乱。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也许太多了。只是北洋园仍然是一个清静的地方。当我需要真正独处、或者我再次需要反思自己的生活时,或者哪怕只是想散散步 ,我就会去北洋园。在那里你可以轻易达到一种抽离,有时我觉得这是我去过最好的地方。
[ ……真是。临下车前,看见长长的不见尽头的马路,进校门前那条河、那排树。那种宁静。我不需要多做什么,只是回到这,就全都……
… 北洋园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校园,而我在其中没有身份。我并不以学生的身份身在其中。但我可以每天出入图书馆、蹭课、在公园般的校园中漫步。看到学生。我在这也没有认识的人。这是世外之地。在这里我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大学。
……也许不妨说北洋园就是一种隐居避世生活。是的,完全就是,本真的生活。]
疫情终止在第三年。那是2022秋冬,封锁的第二个学期,校园再次成为生活的整个世界,你无法看到、听到、接触到城市的其他部分,即使是对它们的想象,也会因随之而来的恼怒而立刻结束。随着这些印象的消退,校园逐渐变得像一个架空的世界,一个虚幻的假造的世界。
焦躁伏隐在日常生活的背景层面:你无法过所心所欲的生活。只有每周四的下午,在一间阶梯教室,那位总是睁着巨大眼睛的作曲家老师,却激昂地讲着二十世纪西方音乐,无调性、随机、沉默,不时提到齐美尔、萨特,海德格尔的林中路,本真、去蔽……
在世界、在内心。记忆、梦想,正在实现的、正在耗尽的、已经失落的……不自由激起愤怒,也许矫枉过正、它指示着某种亢奋——假装的自由?快乐和愤怒、充实和空虚同时存在,诡异而细密地交织。
在现实的另一侧,大巴线路的另一端,出现了奇迹般真切的幻境:北洋园,一个虚像,一场梦中的梦。
当时大巴接送客的地方,就在郑东前的大草坪和太雷广场之间。郑东、草坪、马路、长长的广场,然后是月牙形的青年湖。北洋园在远离市区的地方。从太雷广场,青年湖边向远处看去,对岸只有一片荒地和上面的天空。
从青年湖两侧延伸出一条环形的河,围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岛。在校园中散步时常常便能遇到河岸。岛东西方向的中间是一条由草坪和步道构成的轴线大道。这条大道从东边的大门起始,在大礼堂“斗兽场”转折,变成桥越过河道回转的地方,隔开两排教学楼群,一直指向郑东,穿过它的两个大拱。
郑东是图书馆的名字,它处在校园的中心。图书馆对我而言有一种近乎情结的意义。郑东实际上是疫情以来我接触到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正常开放使用的图书馆。在那里,我看到上千人在图书馆里或坐或卧在各个地方,学习,或者休息。我明白这是在老校区从来不会有的景象。